梵高《畫板前的自畫像》作品賞析
這是最后一幅,也是最大的一幅,畫于1888年他就要離開巴黎的時候,而且在畫布的背面醒目地簽上了名字,這幅自畫像簡直就是那位正在作畫的畫家的宣言。畫家站在畫架前是畫家自畫像的傳統(tǒng)格式,同時梵高這幅自畫像的構圖與盧浮宮中倫勃朗的"畫家在畫架前的自畫像"及塞尚作于1885~1886年的"手拿調(diào)色板的自畫像"非常相似,在塞尚的那幅自畫像上,畫家手拿調(diào)色板冷漠地站在那里。梵高很可能在唐居伊老爹的美術用品商店里見過塞尚這幅自畫像,而且兩者的相似也使人也許在梵高動身前往南方之前,他在那個店中面對普羅旺斯的塞尚的"自畫像",與之進行過繪畫技巧上的探討。
這幅自畫像雖然也采用了傳統(tǒng)結構,卻帶有職業(yè)宣言似的色彩,因為它既突出了作者的階級身份又突出了作品的畫家身份。在這幅作品里,梵高將自己描繪為身穿無領短上衣的工人式的畫匠,手拿畫具站在畫架前面。然而他的裝束卻令人不知到底是何種身份的打扮。那上衣看上去像是被稱為畫家工作裝的那種外衣,可是實際上畫家的工作裝通常又不是這種式樣。畫家的工作裝要更寬松、更瀟灑些,無領的領口處用飾有花邊的帶子將領口扎住。而梵高這件上衣的肩縫和領口處的紐扣卻暗示這是一種更厚實的衣服,或許是工作穿的種上衣。梵高后來偏把它說成是農(nóng)民的短外套。然而這件衣服本身式樣的模糊即暗示著它是多重身份的象征——畫家、手工藝人、工人、農(nóng)民,恐怕梵高是想把所有這些身份都包含在其中吧。無論在作畫時實際上穿的是什么樣的服裝,19世紀的畫家們在自畫像里是很少身穿工匠服的。他們的自畫像常常更正規(guī),許多畫家畫室里的形象都是穿襯衫或短外套的中產(chǎn)階級,就像在弗爾南·科爾蒙的畫室里那群畫家一樣;塞尚那幅自畫像中畫家本人就穿著坎肩和短外套。梵高在他這幅自畫像中的無產(chǎn)階級打扮也并非毫無依據(jù)。呂西安·畢沙羅和保羅·西尼亞克得在大街上遇見他時,他就穿著粘滿顏料的衣服,像個整天跟顏料打交道的畫匠。不過,這幅作品仍然算不上寫真的作品。畫面上除了畫架并無其他背景,為這幅作品而穿的那件藍外套上也沒粘上什么??梢娺@件衣服是作者有意選擇的,上面金色的斑點閃閃發(fā)光,似乎在贊美這件象征著職業(yè)的服裝。
從某些方面看,梵高是個自學成才者。如果說他對自己的某些技巧始終感到?jīng)]有把握(比如畫人物的技巧) ,他對自己超然不群、走自己的路的態(tài)度還是感到自豪的。在這幅自畫像中,藍色上衣不管是工人裝也好,是農(nóng)民裝也罷,都清楚地表明了這位畫家沒有受過學院的正規(guī)訓練,是畫壇主流之外的獨行者。
然而這自畫像上的畫家是個默默無聞的人物,而考慮到畫的尺寸和重要意義,人們不禁要問它是畫給哪些觀眾看的呢? 梵高這幅了巴黎。其創(chuàng)作的日期也許有助于說明它的含義和它的觀眾會是哪些人:1887年11月,梵高在"農(nóng)舍廉價大飯店"組織了一個"小林蔭道印象派畫家"作品展,他這幅自畫像幾乎就是這個展覽剛辦完后創(chuàng)作的。那個展覽面向兩類觀眾:一類是常來飯店吃飯的附近的勞動人民,另一類是前來觀賞新一代、新風格作品的畫家。去提奧的公寓的畫家和評論家會看到那位蒙馬特爾或"小林蔭道"的工人或畫家,而這幅宣言式的自畫像的觀眾即是跟那些畫家和評論家相似的人。對藝術界的那批人來說,這幅作品表明了一種新的畫家地位和職業(yè)身份。
這幅自畫像既包含了作者的抱負又包含了作者的憂慮,這一點在梵高從阿爾寫給妹妹威爾的一封長信中得到了證實。在密密麻麻的8頁紙上,梵高向一位并不太清楚現(xiàn)代文化狀況的讀者敘述了他對現(xiàn)代藝術的看法。他還試圖"用文字為自己描繪一幅自畫像"——這是一種出人意料的做法,因為他往往是在信中用素描勾勒出自己一些重要作品的輪廓。這一次,他憑著對巴黎那幅自畫像的追憶進行了文字描述:"現(xiàn)在我描述一下我自己,這個描述所依據(jù)的是我對著鏡子所畫的一幅肖像,如今這幅肖像在提奧手上?;叶詭c紅色的臉,綠眼睛,淺灰色的頭發(fā),額頭、嘴角有皺紋,那嘴顯得呆板而拘謹,胡子很紅,亂糟糟的又未修剪,看上去令人沮喪,不過嘴唇卻很飽滿,身上穿著粗亞麻布做的藍色農(nóng)民短外套,手里拿著調(diào)色板,調(diào)色板上有淺黃、朱紅、石綠、鈷藍,總之,調(diào)色板上除了沒有畫胡子的桔紅色之外,其他各種顏色樣樣俱全,都是純色。人物身后的背景是灰白色的墻。"
信中對五官、顏色、感慨的描述很像觀相術的語言,而且重點突出、簡約生動。"亂糟糟的久未修剪,看上去令人沮喪的"胡子是他慣有的身份特征,胡子的顏色——"很紅"、"桔紅"——就像是他在畫作上簽署的姓名和日期。雖然沒有提到畫布,但是在重要的細節(jié)描述上卻提到了與作畫的職業(yè)有關的另外兩樣東西。在這封信里,人物的衣服被說成是一件農(nóng)民的短外套,這就把梵高的身份又一次解釋為鄉(xiāng)村畫家,而"顏色樣樣俱全,都是純色"的調(diào)色板則再一次說明了他對現(xiàn)代技法的追求。
梵高的這封信還承認了人們一眼就能從這幅自畫像上看出來的東西:充溢在這幅職業(yè)聲明式的作品中的古怪情緒和不自然的緊張。人物看上去毫無表情,簡直就像個機器人,而且作品里人物的沒表現(xiàn)出什么"氣質"。梵高在信中對此也有承認的表示,承認人物"呆板而拘謹",胡子"亂糟糟的久未修剪,看上去令人沮喪"。然而畫家本人還有更令人不安的聯(lián)想:"你也許會說這張臉有點像凡艾登書中那們'死先生'的面孔,總之死板得很;好啦,反正畫出來的人就是這個——畫自己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若想畫得與照片不同很不容易。"
在這封信里,梵高接下來馬上又做了與剛才的自我描述完全不同的另一種自我描繪:"然而此刻我的樣子跟那幅自畫像上已有差別,我既沒留頭發(fā)也沒蓄胡須,胡須都剪掉和剃光了。另外,我的臉色也由粉紅帶淡青灰色變成了淡桔紅色,我穿的是一件白衣服而不是藍衣服,我總是滿身灰塵,身上像箭豬一樣豎著許多'刺'——畫架、畫布以及另外一些東西。只有綠色的眼睛沒變,當然這幅肖像上還有一種顏色,即黃草帽,像季節(jié)工戴的那種,此外還有個很黑的小煙斗。"
這段文字突出表現(xiàn)了畫家怪異的形象,而且描述得很生動。在這段文字里,有的地方變成了對另一幅自畫像的描述。而此處他奇特的職業(yè)外表特征硬是和季節(jié)工的特征結合了起來。在同一封信中出現(xiàn)的這些怪異的描述暗示著畫家對自己職業(yè)認定上的某種變化——畫家的職業(yè)就像農(nóng)村的季節(jié)工,同時公平要冒風險,并且顯得怪模怪樣。
這幅作品中的人物到底為什么如此毫無生氣、如此呆板呢? 梵高當時已經(jīng)是位有造詣的肖像畫家了,他已經(jīng)27次描繪過自己的相貌。一個變工變農(nóng)式的人物,未受過正規(guī)的學院教育,同時又是新色彩技巧的實踐者,卻把自己大膽地畫成現(xiàn)代畫家——所有這些似乎都觸到了現(xiàn)實的某種極限,某種與"毀滅"共舞的東西。從他的臉上可以很容易地看出害怕風險和失敗的跡象——也就是"毀滅"的憂懼。不過,如果我們把這幅自畫像和梵高的文字描述看作思維的產(chǎn)物,也就是說是他幻想出的算我形象,我們則會發(fā)現(xiàn)它還另有含義。這很像弗洛伊德所描述的那種成功者自我懲罰的夢,在呆板、毫無生氣的專業(yè)人員身的種"滅亡"跡象也許是克服了傲慢的抱負的表現(xiàn);這與其說是對失敗的恐懼,倒不如說是對夢想中的新的成功的懲罰。在后來給母親和妹妹的信中,梵高承認了這種憂慮:"我一聽到我的作品已獲得了些許成功,一讀到那篇文章(阿爾貝·奧里埃熱情洋溢的贊揚),便馬上擔憂會因此受到懲罰。畫家生活中,事情發(fā)展有規(guī)律幾乎總是如此:成功差不多即意味著最糟糕的事可能發(fā)生。"
這種矛盾心理并不能驅除雄心,實際上,他也許會使雄心更加堅定。米蘭·昆德拉在小說《不朽》 中就曾暗示,當生者將"自我"與死亡聯(lián)系在一起時,就會出現(xiàn)極為自信的幻想。與任何自畫像一樣,梵高的自我描繪等于在預防自己的消失或者說死亡,自畫像永遠留下了他作為畫家的形象,實現(xiàn)了他的不朽。梵高在阿爾經(jīng)常著迷地考慮人死之后的生命的意義,他幻想一個人可以"搭乘死亡去天上的星";從他對不朽的認識上看,他的這種考慮和幻想并非像人們常常解釋的那樣是他自殺的預兆,而是恰恰相反,那是他在幻想超自然的不朽的生命。這幅自畫像并不是簡單地描繪了一個被城市的壓力搞得身心疲憊的畫家,而是一幅內(nèi)涵更復雜的作品,它既是在表白希望得到某種畫家的身份和不朽,又暗含著與這種愿望相連的憂慮。
他的肖像畫創(chuàng)作在風格上帶有試驗性。他的自畫像也確實體現(xiàn)了他在風格上進行試驗的用心。單是他在巴黎所畫的那些自畫像就嘗試了當時有爭議的各種風格。從明暗對照效果強烈的倫勃朗風格,到顏色清淡、筆觸輕盈的印象派風格,以及采用補色的圖案裝飾手段的新印象派風格,這些自畫像可謂囊括了從荷蘭的現(xiàn)實印象主義等等各種各樣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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